传统戏曲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其表现之一就是剧种危机,主要体现为剧种的消亡。剧种的消亡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显性消亡。全国剧种上世纪五十年代有317个,八十年代初有360多个,而现在保存下来的、有剧团,能够进行专业及业余演出的大概有200多个,也就是说,近20多年有100多个剧种已经消亡。例如戏剧大省山西的剧种由49个减少到28个,几乎每年消亡一个。另一种是隐性消亡。就是剧种还在,甚至剧团还很多,演出甚至还很繁荣,然而剧种的个性却在迅速消失或者被同化。探讨剧种危机发生的原因以及其走出困境的可能性,无疑对传统戏曲走出困境有着重大的意义。导致剧种危机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剧种自身艺术个性的消亡。
剧种自身艺术个性的消亡主要体现为“三个倾向一个缺失”。
首先是“戏曲创作集约化”倾向。所谓“戏曲创作集约化”,就是由几个全国知名的编剧、导演及其习惯合作的班底,“包打”所有剧种的“天下”。不管语言,不论腔调,更无须了解各剧种的传统、风格、审美定位和与其他兄弟剧种、姊妹艺术相比照而存在的自我属性。一切剧种的剧本都写,所有剧种的新戏都排,以至于使得戏曲的通用性代替了剧种的特殊性,戏曲性代替了剧种性,剧种的优势和特色再也发挥不出来。甚至还出现了戏曲话剧化,歌剧化,舞剧化的倾向。一方面新剧目不能反哺剧种,另一方面剧种本身的艺术积累也不能给予新剧目以支援,从而造成了剧目和剧种脱节,只见剧本和剧目的个性而不见剧种的个性的现象。
其次是“地方戏剧都市化”倾向。罗怀臻先生在《重建中的中国戏剧——“传统戏剧现代化”与“地方戏剧都市化”》一文中说:“民间是戏剧存在的基础,事实上决定着戏剧发展的命运。乡村、城市(包括宫廷)二者之间,就如乡村是最原始的土壤,提供着不竭的生长元素和鲜活素材,经过城市乃至广义宫廷的逐级加工提炼,最后经过先进文化人和优秀艺术家的精心打磨淘洗,这才形成规范,完成定型,成为风行的时尚和艺术的经典。然后再回过头来从中心城市向中小城市和乡村辐射推展,因之形成彼此依存的互动关联,并由此构成中国戏剧发展的一个又一个阶段。所以说,中国戏剧每一个存在阶段的递进沿革,都市化是必经的站点。”而恰恰是在这种“都市化”的过程中,地方戏剧很容易便会如罗先生所担忧的那样,“不经意地丢失了自我”,即一味去迎合现代都市人的文明视角和价值观念,追求豪华和时尚,而将自身所特具的原生气质、原始素材、原貌特征完全抛弃。导致最后创作出来的作品“外地人看不出地方性,当地人找不到亲切性,那种可被解读的地方文化的标识已模糊难辨,甚至无迹可求”。
再次是盲目追求“大制作”的倾向,在布景、灯光、服装、道具、效果、伴奏等形式上不惜高成本高投入,甚至走向了极端化。本来,随着现代舞台科技的日益发达和各个艺术种类之间的相互影响,追求舞台美术的精致和音乐伴奏的丰富已成为必然的趋势,戏曲如果仍旧坚持大白光和一桌二椅,无异于抱残守缺,终会被时代所淘汰。但是追求形式的精美必须考虑到作品的实际需要和观众的承受能力。所谓作品的实际需要,就是形式的精美必须与内容协调,必须保持剧种自身的艺术特性。高投入、高成本固然是形式精美的重要物质保证,但二者之间并不一定成正比,而形式的精美也不一定要“大制作”才能实现。
最后也是最应该引起我们重视的,是剧种自身精神内蕴的严重缺失。这种缺失的表现主要有二:首先是戏曲民间气质的淡化甚至消亡。戏曲植根于民间,从民间的土壤中汲取着养分,各地特有的风俗民情,文化精神,赋予了各剧种特有的气质和内涵。以淮剧为例,淮剧植根于古楚国境内,“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从屈原到西楚霸王,楚人的血脉之中总保留着一缕精神的高贵和飞扬。反射到淮剧,其同样蕴籍着古楚文明的浪漫雄浑和大气,体现在精神气质上,便是雄健和硬朗,深厚与壮阔。然而在现今的绝大多数剧种身上,我们已经很难感受到这种充满生活质感和生命张力的“气场”,尤其是那些已经走出农村在都市扎根的剧种,在外来艺术文化样式的冲击之下,往往失去对自身精神气质、文化内涵的自信和认同。其次是剧本思想内容上的媚俗倾向。在戏曲遭遇严重危机的今天,为了能够重新赢回观众,很多剧种把“迎合大众”视为法宝,一味追求剧本内容的通俗浅近,甚至不惜降低艺术品位,牺牲艺术良知去迎合某些观众的低级趣味。也有一些剧种为了提升自己的文化品格,强行赋予剧本过于沉重的思想内涵,甚至为了获奖而去揣摩、迎合、图解领导和专家的意图,刻意表现哲理化或多义性的主题,以形而上的哲理思辨和理性探究,取代对现实人生的直观体验和感性把握。而剧种精神内蕴的缺失所造成的后果无疑是严重的,它将最终导致剧种自身艺术品格的沦陷。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