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文学与客厅的关系——以《子夜》为例

浅谈文学与客厅的关系——以《子夜》为例

福建师范大学350007

摘要:客厅作为文学作品中一个常见的空间,其所具有的内涵在无形中被扩大化。客厅讲究布局,并以此为力量达到靠拢、加工以及推动的效果使得许多文学作品以及文学现象得以诞生。本文试以《子夜》为例,结合具体文本内容,从客厅、人、文学以及个人、群体、时代的缩影两个不同层面浅谈文学中的客厅。

关键词:文学客厅

客厅也叫起居室,是主人与客人会面的地方。它具备两个主要的职责:一是对外象征主人身份与地位的招待客人的空间,二是对内家人沟通交流的场所。不同的客厅陈设可以反映出其主人的审美取向以及精神追求。例如幽默大师林语堂的家中,则把客厅以及餐厅合并,成为亲朋好友高谈阔论之地。或品香茗谈论大事,或情到深处高声朗读。用周作人的话来说大概是“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周作人:《周作人文选-散文》[M],群众出版社,P31]客厅的另一侧则作为书房。书房中陈列着许多典藏著作,琳琅满目,这体现了文人的高雅情志,颇有古代士大夫之风,充满着写意的诗性生活。在西方文化中,有知识、有身份的男女人物常以言谈和娱乐为目的,一般在一个宅院的客厅中举行活动,主人与客人之间相互交谈。客厅是欧洲小说中经常提到的空间之一,无论是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还是电影《泰坦尼克号》,都给予了客厅浓墨重彩的描写与镜头的呈现。在客厅中,是华丽的装修,各色装饰精美的食物,到处都散播着高贵优雅的贵族气息。客厅所呈现出的这样一幅画面无疑是具有很强的影响力与震撼力的。《子夜》中,客厅、人与文学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妙语连珠,风趣幽默,思想深刻,才华横溢是客人们在客厅里获得尊重和影响力的重要因素。但很显然在子夜中情况却是另外一回事。在书中,张素素问李玉亭这社会到底是什么样的社会时,李玉亭回答:“可是你只要看看这儿的小客厅,就得了解答。这里面有一位金融界的大亨,又有一位工业界的巨头。”很显然在吴家客厅里面,人物的影响力不在于幽默、机智或是才华横溢的言谈,而在于自身的身份,由身份所体现出来的权力而带来的旁人的依附,或是人与人之间的金钱关系,或是由当前特定情况所决定。比如雷参谋就因为前线战事不定而在吴家客厅中拥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当雷参谋“刚一进门,就有两个声音同时招呼他:‘呀!雷参谋!来得好,请你说罢!”随即客厅里面人们的目光全都头像雷参谋身上。或是当众人谈论着公债市场的情况,范博文冷冷旁观,对吴芝生说:“我们走罢,找小杜和佩珊去罢!那边的小客厅里的空气大概没有这里那么浑浊,没有那么铜臭冲天!”以吴家的客厅这一空间为着力点,来窥探那个特定时代人物的内在心理——这是一种西外中内的心理,或者说非西非中的心理。在《子夜》中,由于上海受到了西化,所以吴家大院里的客厅便不仅仅是用来招待亲朋好友了。书中李玉亭曾说“这小客厅就是中国社会的缩影”。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人们的生活趋向西方化,但西方人的生活方式是与西方的社会文化(以理性精神为代表)相配套的。中国人对于西化的生活方式很明显只学到了皮毛,对于其生活方式背后所具有的内涵则知之甚少。因此当众人们谈论着实业、公债情况时,每个人都显得漫不经心,并非真心实意的相互交流。当周仲伟发现交际花徐曼丽到来的时候,书中写道“嘴里‘啊哟’了一声,这矮胖子就跳起来,举起一双臂膊在空中乱舞,嘻开了大嘴巴,喊道:‘全体起立欢迎交际花徐曼丽女士!’”这一段描写生动形象地写出了周仲伟的丑态,不仅仅是肢体动作上,还突出一个“喊”字。

一个小小的吴家的客厅实际上就是一个大舞台,不同角色、不同阶级的人物轮番上台。你方唱罢我方唱,形形色色的人物穿梭其中。小说一开始写到了吴老太爷来到吴公馆,用吴老太爷的眼光来呈现吴家的客厅,书中这样写道:“他看见满客厅是五颜六色的电灯在那里旋转,旋转,而且愈转愈快。近他身旁有一个怪东西,是浑圆的一片金光,荷荷地响着,徐徐向左右移动,吹出了叫人气噎的猛风,像是什么金脸的妖怪在那里摇头作法。而这金光也愈摇愈大,塞满了全客厅,弥漫了全空间了!一切红的绿的电灯,一切长方形,椭圆形,多角形的家具,一切男的女的人们,都在这金光中跳着转着。”小说中很少直接描写吴家客厅,大多是采用呈现人们所看到的情景来侧面描写客厅。很显然在吴老太爷眼中,这是一个西化的客厅,与吴老太爷印象中的传统客厅大相径庭。何况这客厅中的男男女女在吴老太爷眼中都是有伤风化的存在。这样一个客厅也体现了这家主人的身份——吴荪甫是实业大家,必然深受西方资本主义的影响。韦勒克在《文学理论》中写道:“意象可以作为一种‘描述’存在或者也可以作为一种隐喻的存在。”[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三联书店1984年11月版,P203]在吴老太爷暴毙后,各色人物齐聚吴家大院,名为吊唁,实则各怀鬼胎。在传统中国社会里,遇到家人逝世的情况,客厅中必定是聚集了前来真心吊唁的人,主要是亲戚朋友。但吴家大院里聚集了各个阶层的人,他们大多与吴老太爷素未谋面,更非亲非故。只是他们懂得,这里是吴荪甫家的客厅,上海滩的缩影。军人们谈论着前线的战事,资本家们关心着自身的利益,交际花们寻找可靠的大人物想从中获利。只有客厅,这样一个足够大的空间才能容许下这么多人的同时登台,所以它不能是卧室。也只有客厅,这样室内的空间,具有一定的封闭性,与外界隔绝,故事才能发生发展,所以它不能是门前空地。同时客厅本身所具有的温馨的气氛,在一定程度上也能掩盖矛盾的发生。在吴家大院里,虽然人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考虑,但在客厅中,矛盾则在一定程度上被隐藏。而聚集在客厅中的这帮人自是各自心怀鬼胎,表面上服从于吴荪甫的权威之下,有点类似于吴荪甫的幕僚。但实际上不过是利益的杠杆在驱使着,一旦吴荪甫失势,所谓“树倒猢狲散”“好一似食进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传统的荆轲式的“士为知己者死”的侠客精神在这帮人身上不复存在。

小说中有多次提到了客厅,但客厅仿佛只剩下为各式各类的人物角逐提供平台这一功能了。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中认为:“在建立的公共领域的模型中,沙龙占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哈贝马斯认为沙龙与咖啡厅一样,是城市中突出的文学公共领域,是没落的宫廷公共领域向新兴资产阶级公共领域过渡的桥梁。”沙龙一词原意就是客厅,在17世纪的法国,客厅文化兴起,也成了法国启蒙运动的起源。从中可以看出,一开始在西方,客厅文化是积极健康又向上的,启蒙运动所倡导的理性、天赋人权等也是符合时代要求的。但在《子夜》中这些积极健康的因素似乎荡然无存,读者所能看到的是不同阶级、不同阶层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人们所希望看到的客厅文化中的积极健康的因子在中国大地上,在那个特殊的时代里似乎失去了根植的土壤。受到西方启蒙运动的影响,中国也掀起了新文化运动。但新文化运动存在着偏激主义,在很多方面只注重形式而忽略了内容的存在,以致于本末倒置。大人物们想着是如何左右时局,获取利益;而小人物们则一门心思扑在如何在这样一个慌乱的时代中生存生活下去这样一个问题上。他们害怕一不小心就被这个时代远远地甩在身后,连能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迅速地被抹平。特殊的时代背景决定了传统的、健康的西方客厅文化在中国是走不下去的。因此在《子夜》中的吴家客厅,它既不是传统的中式书房,也承载不了西方的客厅文化。它是中西结合的产物,身上具备了双重特点。但特殊的时代背景让它变得“四不像”,从而走向了畸形。客厅是建筑层面的事物,文学是审美层面的事物。二者之间并不能直接发生联系,但通过人这一中介,二者之间发生了联系——特定空间人物活动的生成与作家要表达的东西。客厅成为了作品中一个基本的要素。人物之间的碰撞需要在客厅之中产生,人物状态的生成与变化使得客厅跟文学有了联系。作家的思想表达离不开这个客厅。

在《子夜》中还体现了个人、群体以及时代的缩影之间的关联。

一个小小的客厅体现出了个人与群体之间的矛盾与隔阂。在吴家客厅中,具体表现为两类。一是吴荪甫与前来吊唁的各个阶层的人之间的矛盾与隔阂。二是吴荪甫与家里人之间的矛盾与隔膜,包括家里的仆人等。先看第一类。纵观整本小说,吴荪甫几乎没有出现在客厅之中。对于这个客厅,吴荪甫从未真正参与过其中。在吴老太爷暴毙之后,众人前来吊唁,杜竹斋到处寻找吴荪甫的踪影,“一边招呼,一边好像在那里对自己说:‘怎么?这里也没有荪甫啊!’‘荪甫没有来过’”而此时吴荪甫“皱紧了眉尖坐在他的书房里。昨晚上吴老太爷断气的时候,荪甫的脸上也没有现在那样忧愁。”对于吴荪甫在家中的描写,基本集中于吴荪甫待在自己的书房中。书房与客厅的不同空间,正是吴荪甫与客厅中那群人之间的矛盾与隔膜。对于客厅中的那些人,虽然也有实业家,但更多的是投机分子,对于玩乐之事的兴趣远远大于发展事业。“仿佛突然意识到大家原来是来吊丧的”“于是这一群快乐的人们立刻转为严肃,有几位连连打呵欠”。吴家的客厅在小说前期是一个豪华壮丽的存在,熙熙攘攘的大大小小人物齐聚在此。而在小说前期也是吴荪甫大展宏图的时期。但在小说后期,吴荪甫在事业上处处受到赵伯韬的打压。吴家客厅之中那种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场景便不复存在。再看看第二类。吴荪甫与家人之间也是隔膜重重。吴荪甫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小说中几乎没有涉及到他对于家庭之事的参与。在吴荪甫事业上受挫后,他心情十分压抑烦闷,疯狂寻求刺激回家后“已经是夜里一点钟了”“男女仆人在偷打着牌”“少奶奶她们不在家”。开始明显地显露出吴荪甫与家人之间的矛盾与隔膜。此时的客厅所呈现出的是阴暗的一面,不仅仅时间是“夜里一点钟”,更在于在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和谐强大的家庭,实际上内部已显现出危机,配合着吴荪甫此时事业上的不顺。吴荪甫是个很有野心的实干家,自然对这些颓废的生活方式厌恶。他一心想发展事业,但在这个家中,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他也没有能够真正理解别人。在吴荪甫看来,只有精明能干的人才能入他法眼。因此在第一次见到屠维岳的时候,吴荪甫上下打量后暗暗赞赏。如果可以,吴荪甫或许希望家中所有的人都是屠维岳这样精明能干的人。吴荪甫“火性不比往常”的那个夜晚看到仆人们打牌而不快,但在这个客厅中显然这不是第一次发生。吴荪甫与家人之间的矛盾与隔膜,以与自己的妻子貌合神离的爱情悲剧为典型。林佩瑶与初恋情人雷鸣的会面使她内心泛起波澜。雷鸣把《少年维特的烦恼》以及玫瑰花还给林佩瑶,这很显然是一种很浪漫的感情,带着王子与公主的色彩。这使得林佩瑶陷入愁苦之中。林佩瑶害怕吴荪甫发现自己的异样,但吴荪甫却只跟她抱怨家乡的暴动给自己事业上带来的损失。两个人都想从对方身上得到安慰,但彼此之间的隔膜让两个人都大失所望。吴荪甫是一个孤独的人,自己一个人独自前行,眼中也更多的是自己的事业。对于客厅他不涉足,也很少参与,大多数时候把自己置身于书房当中。而吴家中的其他人像是林佩珊跟范博文,身上带着小资产阶级的颓废与浪漫的气息。吴家的仆人更是以打牌为乐。这些男女,表现上接受了西方的启蒙思想,实则个个精神麻木。西化使得他们从传统的伦理道德中解脱出来,启蒙运动所倡导的反封建成为他们颓废生活的最好武器。殊不知启蒙运动所倡导的反封建是为了倡导理性精神,反封建是为了倡导理性的手段之一。这些在客厅中娱乐的男女显然没能领会启蒙运动的内涵。他们内心固守着传统,却在外在生活方式上西化。这种西化表现为对享乐主义不假思索地全盘接受,以致于戕害了传统伦理道德中合理的部分。在畸形的社会制度下对于向西方学习出现了重大偏差,以致于反过来又造成这个社会更加畸形。他们找不到通往目的地的路也忘记了来时的路。吴荪甫这个个人与这两类群体之间的矛盾与隔膜实际上体现出了资本家的兴衰跟不同群体之间的不同认识。而这个客厅某种程度上切合了吴荪甫的个人命运。

透过客厅这一意象去窥探,可以窥探出其中的规矩、权力、家庭文化以及与特定时代相关联的事物。当客厅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之时,客厅所呈现出来的样子是人们眼中的它的样子。因此,客厅与人物之间便有了某种关系,客厅可以投射出人物的性格以及命运等。当客厅作为人物活动的平台之时,更多地体现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权力与地位方面。客厅意义的生成取决于其中的各色人物。而文学则通过客厅这一要素生成了自身的意义以及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

参考文献:

[1]王菲.解读《子夜》的“客厅文化”[J]丽水学院学报2006/08/10.

[2]张倩.对《子夜》中的空间形象的分析[J]中央民族大学2007/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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