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景德镇高等专科学校景德镇333000
摘要：杨万里的诗歌以“活法”著称，这“活法”不仅表现于意象营构方面的新奇活快，妙趣横生，同时还表现于章法句法等方面的曲折多变，灵动活泼。本文对其对仗句的灵活变化试加探析，以期从一个侧面阐释其“活法”的审美内涵。
关键词：杨万里诗歌对仗变化IntheYangtenthousandmilespoetriestheantithesissentenceatthebeginningofchangesearching
DongXiaojunYuXuanyu
Abstract:TheYangWanLipoetryisfamousby“thewayofliving”,notonlythis“thewayofliving”displaysnovellyintheimagecampconstructionaspectexactlyquick,fullofbeautyandsignificance,meanwhiledisplaysinaspectsandsoonmethodicalnesssyntaxwindinglychangeable,nimbleandresourcefullively.ThisarticletriesCanadatoitsantithesissentencenimblechangetosearchanalyzes,bythetimeexplainsitfromaside“thewayofliving”theestheticconnotation.
Keywords:YangWanlithePoetryAntithesisChange
【中图分类号】G40-09【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1009-9646(2009)07-0043-04
杨万里，字诚斋，是南宋诗坛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诗情感真挚，意象灵动，层次曲折，语言活泼，在当时就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与他同时代的诗人姜特立就赞叹过：“今日诗坛谁是主？诚斋诗律正施行”。陆游也在诗中由衷地表示过：“文章有定价，议论有至公。我不如诚斋，此评天下同。”诚斋诗歌的艺术成就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为人称道的还是他诗中的“活法”。南宋诗人刘克庄曾赞叹道：“后来诚斋出，真得所谓活法，所谓流转圜美如弹丸者”。其“活法”的内涵究竟是什么呢？周汝昌先生曾作过这样的阐释：“诚斋诗的活法，除了包括着新、奇、活、快、风趣、幽默几层意义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层次曲折，变化无穷。”［2］这番评说是深中肯綮的。诚斋诗不仅在意象营构等方面新奇活快，妙趣横生，而且在诗歌的章法，句法等方面也同样是曲折多姿，变化无穷。前贤于此论述甚夥，本文仅对其诗中对仗句的巧妙运用试作探析，以期从一个侧面阐释其“活法”的妙趣。
对仗是汉语特有的语言形式，在古典诗歌中它运用甚广。“偶句之妙在于凝重”。诗中对仗如果运用得当，能使诗句显得凝练、整饬、匀称、典雅。因此好的对句往往成为诗中的华彩乐章，能有效的增强诗的艺术魅力。但如果运用不当，一味追求“规规然于媲青比白”，则容易流于板滞、堆砌。王力先生曾指出：“关于对偶，我们不要光看见古人求同的方面，还要看见古人求异的方面，后者比前者更为重要。”［4］此论极为精辟。品读杨万里诗中的对仗句，就能充分感受到诗人同中求异、寓变于整的艺术匠心，这也是其诗歌创作中“活法”的一种体现。
诚斋诗爱用对仗，他的律诗，尤其是五律常常通篇以对仗句构成。如《立春前一夕》：
春忽明朝是，冬将半夜非。
年华只不住，客子未能归。
微霰疏还密，寒檐滴又稀。
撚须真浪苦，呵笔更成挥。
又如《过皂口》：
赣石三百里，春流十八滩。
路从青壁绝，船到半江寒。
不是春光好，谁供客子看。
犹须一樽绿，并遣百忧宽。
其他还有《夜读诗卷》、《中秋后一夕登清心阁二首》、《次吕英主薄叔晴望韵》等篇都是全篇四联对仗的，这在古代诗人中是不多见的。但更令人称道的是他对仗句运用的灵活多变。这种“变”不仅表现于对仗的语义内容方面，还表现于对仗的语言形式方面。也不仅表现于对仗的上下句之间，还表现于对仗的两联之间。下面试分别加以讨论。
1.一联之间的变化
1.1内容方面。
1.1.1时空之变。即对仗联中一句写时间，另一句则写空间，以体现表达内容的变化。如：
①蜀江雪水来三峡，吴苑风烟访六朝。
《送周元吉显谟左司将漕湖北》
②照却八方还剩在，看来千古许清新。
《中秋雨过月出》
③风船逆水四十里，雪屋吹灯三二更。
《送客夜归呈萧岳英县丞》
④花落六回疏信息，月明千里两相思。
《寄陆务观》
以上各例中的“三峡”、“八方”、“千里”、“四十里”等语词均表空间概念，而“千古”、“六朝”、“六回”、“三二更”等语词均表时间概念。两个维度相互映衬，以拓展诗句的语义表达空间。
1.1.2动静之变。即对仗联中一句写动，另一句则写静。
如：
①山光倒映水，水影上摇山。
《题十里塘夜景》
②十里沙河人最闹，三千世界月方中。
《和陈蹇叔郎中已己上元晴和》
③仗外诸峯献松雪，霜前一雁度宫云。
《赴文德殿听麻仍拜表》
④晴江明处动，远树看来齐。
《和仲良春晚即事》
⑤日光自摇水，天静本无风。
《四月四日初出浙东界入信州永丰界》
以上各例中都是一句描写动态，如“水影摇山”、“雁度宫云”、“晴江波动”等，而另一句则着力渲染出静的境界，如“山光映水”，“天静无风”，“诸峯负雪”等。上下句一动一静，相映而成趣。
1.1.3视听之变。人接触外界有五种感觉，即视觉、听觉、味觉、嗅觉与触觉。其中最主要的视觉与听觉。在诚斋诗中往往以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构成对仗。如：
①竟夕松风听到晓，半明灯火看来昏。
《十二月二十七日立春夜不寐》
②旌旗隔岸淮南近，鼓角吹霜塞北闲。
《过扬子江》
③看他蜡烛几回剪，听尽鸡声不肯明。
《丹阳舍舟登陆渡江》
④舂声忙野店，月色淡柴门。
《明发道经生米市随喜西林寺留题》
⑤叶声和雨细，山色上楼多。
《送客既归晚登清心阁》
以上各例均一句写听觉形象，如“松风”、“鼓角”、“鸡声”等，另一句则写视觉形象，如“灯火”、“旌旗”、“月色”等，视听结合，声色相映。
除视觉、听觉之外，也有以其他感觉错综变化以构成对仗的。如：
⑥山泉酿酒香仍冽，野蔬堆盘爽更幽。
《晚酌》
这里是以嗅觉（酒香）与味觉（蔬爽）相对。
⑦一天星点明归路，十里荷香送出城。
《六月将晦夜出凝归门》
这里是以视觉（星明）与嗅觉（荷香）相对。
⑧碧香三酌半，玉笛一声新。
《月下闻笛》
这里是以嗅觉（酒香）与听觉（笛声）相对。
⑨塞声带雨山难白，冷气侵人火失红。
《霰》
这里是以听觉（两声）、视觉（山色）与触觉（冷气）相对。
从以上例析可以看出，诗人是有意把色、声、嗅、味等各种不同的感受交错成对，以构成立体式的感觉空间，丰富诗句的审美内涵。
1.1.4宏微之变。两句中一句着眼于宏观，另一句则着眼于微观。如：
①莫笑一蔬兼半菽，饱餐万壑与千岩。
《侧溪解缆》
②万家寒食初归燕，一老春衫政蹇驴。
《寒食日晨炊姜家山初程之次日也》
③万里银河泻琼海，一双玉塔表金山。
《过扬子江》
④万山江外尽，一塔岭尖明。
《白沙买船晚至严州》
⑤数峰愁外月，一叶静边秋。
《秋日书怀》
以上各句中“一蔬半菽”、与“万壑千岩”，“万家”与“一老”，“万山”与“一塔”等，都是以宏观意象与微观意象相映衬，形成强烈的对比效应，以抒发诗人某种特等、定的情感。
1.2形式方面。
1.2.1句法之变。对仗句要求上下句句法结构大致相同，但如果一味追求形式工整必定会影响对仗内容的气韵。前人云：“凡诗切对求工，必气弱。宁对不工，不可使气弱”。［5］高明的诗人往往擅长于在字面对称整饬的前提下追求诗句内在气韵的流动。如诚斋诗中：
①水与天争一轮玉，市声人语两街灯。
《迓使者夜归》
这一联从字面上大致相对，但两句深层的语法结构却不大相同：
上句：水［与天］争一轮玉
主谓结构
下句：市声/人语/两街灯并列结构
②犹喜相看那恨晚，故应更好半开时。
《普明寺见梅》
上句：犹喜相看/那恨晚复句
下句：故［应］更好半开时单句
周汝昌先生赞此联云：“这一联两句，意思几层曲折，笔意十分灵活圆转。律诗中对仗工整的各联，容易作得呆板，作者却善于化板为活”。［6］
③古谁云远今犹古，公亦安知世重公。
《道逢王元龟阁学》
上句：古谁云远/今犹古复句
下句：公［亦］［安］知世重公单句
流水对也是诚斋诗中常用的对仗形式。如：
①一来梅岭外，三见木棉花。
《感兴》
②只嫌六七茅竹舍，也有二三鸡犬声。
《至节宿翁源县与叶景伯小酌》
③若言佳节如常日，为底寒花分外香。
《九日郡中送白菊》
④不应李杜翻鲸海，更羡夔龙集凤池。
《寄陆务观》
⑤只逢笋蕨杯盘日，便是山林富贵天。
《初食笋蕨》
以上各例中，①②是单句构成的流水对；③④⑤是复句构成的流水对。上下句表层语言形式犹如双峰并峙，而其深层的语义关系则似一水飞流，形似而神异，堪称“寓变化于整齐”的妙联佳构。
1.2.2信疑之变。对仗的上下句语气不同，一句表肯定语气，另一句则表疑问语气。如：
①梦岂花边到？春俄雨里近。
《和仲良春晚即事》
②天乎容此虏？帝者渴非罴。
《读罪己诏》
③吾州端是文明窟，何日来同丘壑胸？
《和符君俞卜邻》
④近来事事都无味，老去波波有底忙？
《二月十三日谒两庙早起》
⑤归路新诗合千首，几时乘兴更三吾？
《和萧判官东夫韵寄之》
以上各例都是一句表“信”，或陈述，或肯定；另一句则表“疑”，或反诘、或询问。语气灵活多变，化板滞为跳脱。
2.两联之间的变化
明代评论家李东阳曾批评许浑的律诗对仗“前联是景，后联又说，殊乏意致。”［7］
对仗联的上下句要尽力避免“合掌”（两句语义相同）之弊，同样的道理，律诗对仗的颔、颈两联之间也应该避免合掌之嫌。应在形式与内容等方面都尽可能有所变化。这一点在诚斋诗中也是比较突出的。其律诗中间两联往往参伍错综、极尽腾挪变化之能事。
2.1情景之变。两联中一联侧重描写景物，另一联则侧重于抒发情感。如：
①吾行正无定，魂梦岂忘归。
花暖能熏眼，山浓欲染衣。
《和仲良春晚即事》
前联抒漂泊怀旧之情，后联写晚春明媚之景。
②斜阳白鸥影，疏雨子规声。
台阁非吾事，溪山且此生。
《初夏日出且雨》
前联写初夏特有的景致：夕阳鸥影，疏雨鹃声；后联则直抒胸臆：为官非本愿，溪山唤归来。
③平芜尽处浑无壁，远树梢头便是天。
今古战场谁胜负，华夷险要岂山川。
《舟过扬子桥远望》
诗人置身扬子江舟中，远望江北沦陷区的远树平芜，不禁发出深深的感慨：古往今来，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岂是“山川险要”？这无限的怅叹中饱含着诗人忧国忧民的深挚情怀。“景乃情之媒，情乃景之胚，合而为诗。［8］诗歌这一审美特征在诚斋诗作中得到了极为生动的体现。
2.2婉曲之变。两联中一联直接描写叙述，另一联则借助用典委婉达意。如：
①数棒金钲到江步，一墙霜日上淮船。
佛狸马死无遗骨，阿亮台倾只野田。
《过瓜洲镇》
②子兰赤口禳何益，正则红船看不妨。
团糗明朝便无味，菖蒲今日麽生香。
《端午独酌》
③老夫自笑吾衰矣，此客何从梦见之。
也解过江寻德祖，政缘作尹是丘迟。
《七字谢绍兴帅丘宗卿惠杨梅》
以上数例，均一联写眼前实况；另一联则以典喻今，委婉表达诗人内心的感受。如借“佛狸”之典暗寓南京小朝廷偏安一隅，忘掉复仇统一的大业。以“佳祖”、“丘迟”之典表达对友人的称赞与感激之情。诗意含蓄而又典雅，耐人寻味。
2.3赋比之变。两联中一联用赋的手法，即铺陈描叙；另一联则用比的手法，即援喻设譬。如：
①风似病癫无籍在，花如中酒不惺忪。
身行楚峤远更远，家寄秦淮东复东。
《风花》
②月如醉眼生红晕，山作愁眉带淡姿。
天下无人愁似我，秋边有句说谁知。
《十六日夜再同子文巨济叔粲南溪步月》
③舞翻柳树知何喜？拜杀芦花未肯休。
两岸青山如走马，一帆千里送归舟。《发赵屯得风宿杨树池，是日行二百里》
以上各例均是一联用比的手法，如：“花如中酒”、“山作愁眉”；而另一联则用赋的手法，如“身行楚峤”、“家寄秦淮”。赋以直述情事，比以引发联想。两种手法交替运用，使诗句显得灵动活泼，变化有致。
2.4语气之变。一联用陈述肯定的语气，另一联则用感叹或疑问的语气。如：
①不劳三尺剑，已办一丸泥。
已矣归黄壤，伤哉梦白鸡！
《虞丞相挽词》
②病葵萱未悟，落果草偏深。
老矣曾萦望，归欤更懒心！
《后圃秋步》
③天寒一雁叫，夜半几人闻？
诗足令吾瘦，清聊与子分。
《和周仲觉三首》
④吹高半轮月，正赖一襟风。
清景今年过，何人此兴同？
《中秋后一夕登清心阁二首》
以上数例中，①②以陈述语气与感叹语气相对；③④是肯定语气与疑问语气相对。上下句唱叹起伏，抑扬有致，有效地增强了诗句的情味与韵致。
2.5句法之变。张中行先生在《诗词读写丛话》中曾明确提出：“律诗中间两联结构不可用同一个模式，否则算合掌。”［9］他这里所说的结构即指诗的句法结构。律诗中间对仗的两联如果句法结构完全相同就容易显得呆板。诚斋律诗对仗的两联之间就充分体现出这种句法结构上的变化：或一联单句，一联复句；或一联流水对，一联正对；或两联虽同为单句或复句，但深层的句法关系又各有不同。如：
①脚到五更偏作冷，老来万事不如人。
若无窗月谁相伴，听尽鸡声不肯晨。
《夜寒独觉》
前联上下句均为单句，后联上下句均为复句：
若为窗月/谁相伴，听尽鸡声/不肯晨。
（假设）（让步）
②烟昏山易远，岸阔树难高。
去雁鸣相报，游鱼冷总逃。
《晓泊舟庙山》
前联上下句均为复句：
烟昏/山易远，岸阔/树难高
（因果）（因果）
后联上下句均为单句：
③殷勤来相府，邂逅得诗人。
不是胸中别，何缘句子新?
《蜀士甘彦和寓张魏公门馆，
……用予见张钦夫诗韵》
④如何豪杰于戈地，却入先生杖屦声。
古往今来真一梦，湖光月色自双清。
《寄题石湖先生范至能参政石湖精舍》
例③前联为正对，后联为流水对；例④前联为流水对，后联为正对。两种句式相映成趣。
⑤怪松欹岸出，古庙背河开。
晚色催征棹，斜阳恋去桅。
《过张王庙》
两联虽都为单句，但前联上下句均为连动结构：
怪松欹岸出，古庙背河开。
后联上下句则均为主述宾结构：
晚色催征棹，斜阳恋去桅。
⑥雨多厌听鸠夫妇，病起全疏酒圣贤。
旧喜作诗今已懒，君能得句我先传。
《和曾克俊惠诗》
两联均为复句构成的对仗，但前后联深层的句法关系不同：
前联上下句均为因果复句：
（因）雨多/（故）厌听鸠夫妇，
（因）病起/（故）全疏酒圣贤。
后联上句为转折复句，下句为假设复句：
（虽）旧喜作诗/（然）今已懒，
（若）君能得句/（则）我先传。
从以上例析中可以看出，诚斋诗对仗在句法结构方面也是力求“中律而不为律所缚”，整中求变，推陈出新。
上述五个方面有的侧重于内容，如情景之变；有的侧重于手法，如赋比之变；有的则侧重于形式，如句法之变。这些都充分显示出诗人在诗歌创作中强烈的创新意识与深厚的艺术功力。
郭绍虞先生曾指出过：“中国语词因有伸缩分合之弹性，故能组成匀整的句调，而同时亦便对偶”。［10］对仗句是古典诗歌中的华彩乐章，也往往是诗人们苦心经营之处。宋代吕本中在其《夏均父集序》中曾对“活法”作过一番精辟的阐释：“所谓活法，规矩备具，而能出于规矩之外，变化不测，而亦不背于规矩也”。诚斋诗歌中对仗句运用的灵活变化正充分显示出诗人在创作过程中能够既不脱离规范，而又能灵活地驾驭规范，让规范本身成为其驰骋才情，出奇创新的审美手段。这种积极的创作态度与杰出的艺术才能正是其诗歌“活法”的生动体现。参考文献
［1］刘克庄.《江西诗派小序·总序》M转引自周汝昌《杨万里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P51
［2］周汝昌.《杨万里选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序言
［3］谢榛.《四溟诗话》［M］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
［4］王力.《王力诗论》［M］广西人民出版社1947年版，P47
［5］吴可.《藏海诗话》［M］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2006年版
［6］周汝昌.《杨万里选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P６
［7］李东阳.《麓堂诗话》［M］周维德集校《全明诗话》齐鲁书社，2005年版
［8］徐增.《而庵诗话》［M］申骏《中国历代诗话词话选粹》光明日报出版社
［9］张中行.《诗词读写丛话》［M］中华书局2005年版
［10］郭绍虞.《照隅室语言文字论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９79年版P107